明天一定早起

拉普兰德生来就比其他人更加瘦弱。

好像从她记事起,咳嗽、病痛和那几样翻来覆去吃的药品就一直伴随着她。

那些药究竟有没有过期,吃了到底有没有用?谁都不知道,也没人在乎。吃药只是一个任务,不是为了让病痛痊愈,只是一种安慰自己的做法。

不过没有安慰到拉普兰德就是了。

一起伴她长大的,还有那未曾见过的母亲给她留下的一条银色手链,上面镶嵌了很多蓝色的,形状类似五角星的小小装饰物。

那些装饰物是什么?可能只是蓝色酒瓶里敲下来的玻璃渣子,毕竟她带了这么久,蓝色的五角星略微有些掉色。

她对她的母亲没有任何的感情,毕竟从未见过面,她的母亲给她的留下的只是一条不值钱的手链和一身的病痛。

她应该恨她的生母。

可那条手链拉普兰德重来没摘下过。

拉普兰德削瘦的脸上,那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总是盯着在屋外做游戏的孩童,或者居高临下,脚踩着她的肩膀的霸凌者和力求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的孤儿院老师。

老师说过,她的眼眸像是院墙外的大海,在阳光下显得恢弘又平静的蓝色海洋。可拉普兰德从没见过海,她距离大海最近的时刻,仅仅只是靠在颓败、破旧的高墙旁边,听着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听着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总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比她年长的孩子好似压根不知晓拉普兰德身体上的常年侵蚀她的病痛,或者是知晓得明白,殴打在她身上的拳头总是那么的用力,像是在殴打抛弃他们的、自己又无力反抗的父母。

而拉普兰德的反击和嘲讽更加激怒这群不怀好意的孩子。他们如暴雨般倾泻的拳脚几乎使出了全力要打死拉普兰德,而拉普兰德根本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也不进行任何的躲避,只是动用起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与那群霸凌者对打。结尾一般都是他们捂着自己的伤口,嘴里痛骂着离开。拉普兰德只是坐在原地,无视自己流血的伤口和咳嗽起来不断颤抖的身体,等待着老师又一次发现她,给她上药,对那群霸凌者进行不痛不痒的斥责,对她道不痛不痒的歉意。

如此反复。

跟平常的日子不同的是,今天这座建在海边的孤儿院里,新添了一位暂时伙伴。因为反对而激怒父亲,作为惩罚被扔进孤儿院一个月的贵家小姐。

拉普兰德在给那群霸凌者的饭里塞虫子时听到了老师对那个孩子的交谈,拉普兰德听不太清,她也满不在乎,她只期待等会霸凌者们脸上的表情。这让她想想就觉得有趣。

那家伙的确是贵族小姐,光是走路的姿态就与这群下等人有着天差地别。“没意思。”拉普兰德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她也不在乎那个小姐叫什么。

切利尼娜,老师介绍了。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又是深夜,”怎么他们老喜欢深夜来找茬呢。“拉普兰德想,那群人是为午饭来给她算账的。其中一个霸凌者想要掰开她的嘴给她喂虫子,不过反被拉普兰德吐了口唾沫,现在彻底激怒了那个人。

那人把拉普兰德的头狠狠地踩在脚底,用力全身力气来猛踹她的头,拉普兰德捂着自己的眼睛,现下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制止那人。不知道那人踹了多少下,站在那人身边的孩子都有点不忍直视,想劝动那人,却没一个敢上前。

拉普兰德快要晕倒了,她捂着眼睛的手心满是血渍和灰尘。如果她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她势必要把这群人一个不留的全部揍过去,但这不可能。

那人停下了,”累了?“拉普兰德想,”真废物。”她拿开了手,勉强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人换成了那个大小姐。

“她叫什么来着?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想着,不明白她在这里干什么,她也没多少时间思考了,在她昏过去之前,她好像看到了德克萨斯跟那群人在打架。

拉普兰德在医务室躺了一个星期。

可躺了一个星期,遍体鳞伤的病人并没有收起她的狂妄和不羁。她照样在那群人下楼的时候在背后猛踹他们的背,照样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往他们脸上啜几口唾沫,然后跟暴怒而起的人互殴。

对拉普兰德而言,日子还是这样无聊又无趣。

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德克萨斯经常在半夜里翻墙出逃,又在凌晨时原路返回。

“她会去哪呢?”拉普兰德躲在楼上目送她离去时总是在想着这个问题。

而她又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还是只是想抛出这个无人解答的问题来为她半夜在楼上窥探的事情做掩护呢?

这些都不重要。无论是什么什么样的答案对拉普兰德自己都是一致的。

在一个普通的,与平常一样呼啸着凉风的夏日的夜晚,她叫住了站在围墙旁的德克萨斯。

那堵破败,充满了海风气息的灰墙。它旁边的那条鲜活的生命。

“我要跟你一起去。”拉普兰德说,她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哀求,没有哭闹,没有嘲讽,没有笑意。

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念出了这几个字。仿佛她们早已约好在此刻出逃。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行。天气晴朗,阳光大好,空气中满是刚开放的薰衣草的香气。

而挂在夜幕中圆满皎洁的月亮,和洒在拉普兰德苍白的脸上的月光让德克萨斯意识到这只是一次黑夜中的逃离。

德克萨斯看着拉普兰德的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那可不像大海,大海没有那么空洞和纯净。

海洋包容了一切,而拉普兰德的眼眸之中只剩虚无。

“好。”德克萨斯回答。她为什么要答应她呢?

不必为所有的事都找上一个理由。

德克萨斯答应她了,拉普兰德就无需再多想。

她能看到海了。

只有站在大海的面前,才能真正听到卷起的潮水怕打在礁石上的声响。这是拉普兰德幻想了无数次的情景,这与她幻想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又全然不同。

无论想象中跟现实中的场景有多么相近,在亲眼所见时总是完全不同。

那种摄人心魄的震撼感和孤寂感。这是大海带给拉普兰德的感觉。耳边除了海风和浪花击打礁石的声音就再无其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月亮和潮水。

只有月光照着的粼粼海水。

海水漫过了她的脚踝。她看了很久,衣服穿的很薄,光是站了一小会,身子就禁不住冷风而微微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远处,海水与天空相交之际冒出一点鱼白的光芒。拉普兰德才意识到她是跟别人一块来的。她僵硬的转过头,德克萨斯还低着头坐在远处的一块墓碑前。

这座墓碑很小,像一只小动物隐秘在丛林之中,而它又如此惹眼,在各式葱绿之中扎着德克萨斯的双眼。

墓碑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花朵和各类灌木,它依靠着一棵茂盛的大树,枝叶繁茂到风一吹过,就能发出类似落雨的声音。

这是德克萨斯母亲的墓碑。

德克萨斯从未见过她的母亲,而从他人口中得来关于母亲的消息,只有这座小小的墓碑。或许,还有那疑似母亲的另一个孩子。

她看向拉普兰德。

她们没一点相像的地方。她的眸子是橙色的,恰好是那浅蓝色的对立面。她们距离很远,但德克萨斯能清楚的看到拉普兰德的笑容。笑的如此放肆和开朗。

开朗?德克萨斯想不到拉普兰德身上的开朗之处,但现在,德克萨斯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所看见的笑容。

她看见拉普兰德跑向大海。那瘦弱的身躯好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德克萨斯见状起身,往拉普兰德的方向跑去。

海水很冷,简直是冰冷刺骨,好似把灵魂都要冻在这深不见底的幽暗海底。

最痛苦的是皮肤上感受的寒冷,还是肺部充满了海水而来带的窒息感?

拉普兰德不知道,她的身体本能的扎挣了几下就沉入海水中。她的意识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她在水下还能看见日出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的光芒。

她朝那些模糊的光伸出手,可眼神又定格到手腕的手链。

“说不定母亲也是这么死去的。”拉普兰德想,冰冷的海水麻痹了她的大脑,她的意识很快就迷离了。

“还是不了。”拉普兰德又想,但她想不到一种没有痛苦的死法。而母亲也绝不是老死的。

“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就知道了。”拉普兰德合上眼的那一瞬,好像看到远处有个游来的身影。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太远了。她要留在海里了。

德克萨斯抓住了拉普兰德的手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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